火锅

马上要过年了,我的内心是抗拒的,媳妇也多少有些。可为了两个孩子+顺便让我奶奶过年凑个热闹,还是得硬着头皮迎接过年。

关于过年的美好记忆,火锅占了很大的比例,因为火锅是一种庄重的家庭仪式。

以前大年三十那天,我父母会疯狂地忙碌一天,因为永安人非常热爱吃豆腐,那天都是用桶装豆腐的。

在热闹的大街上,狂热的永安人拿着桶把卖豆腐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因为一车的豆腐只够供应大约20个永安人。

那天我的父亲会把好兄弟啊国两兄弟叫来,一个帮忙在家做豆腐,一个帮忙运输,像他妈一条小作坊流水线似的,一两个小时就能拉一车豆腐出去卖,一天大概能卖100板豆腐。这他么又能赚到多少钱呢?

到了除夕的夜里,大家都累趴了。虽然我父亲会挽留阿国两兄弟,但他们坚持要回去陪家人吃年夜饭。阿国的哥哥还特意嘱咐我们,今晚买只螃蟹,烫个火锅一家人好好吃一顿。

虽然累到虚脱,但父母居然还真的能让一家人吃上一顿火锅。通常是一只螃蟹作为底料,超级鲜美。牛肉,海霸王系列,金针菇,生菜等,应有尽有,还有父母自制的纯天然豆腐皮,但我最喜欢吃的蟹肉棒。

火锅开始的时间通常与春晚同步。那时候的春晚质量高,是全国劳动人民除夕之夜的精神寄托。一家人看得极其认真+开心,时而点评时而开怀笑。那真是美好的日子。父亲一杯小酒一支烟一口菜,坐在那里极其放松。

或许在98年的除夕夜,我听着王菲与那英的相约98,吃着火锅憧憬未来会有更好的生活。

等主料吃得差不多了,就轮到泡面收场了。乖乖,那浓郁的汤汁用来煮泡面,令人陶醉。等桌上只剩残羹冷炙,压轴戏本山大叔的小品也就差不多上场了。

完美的除夕夜也随着鞭炮声步入高潮,然后陷入沉寂。

春节的第二场火锅

元宵节的时候,我会随父母中的一位回到老家,这是一大家子团聚的日子。那一天一大家人都聚集在爷爷奶奶家里,又是吃火锅。

四方形的餐厅不大, 显得更加温馨。这时候的火锅一般是用古龙的猪脚罐头作为底料,所以火锅汤更为浓郁。海霸王系列仍然是少不了的,我仍然最欢吃蟹肉棒,我父母做的豆腐皮也少不了,用来烫火锅十分美味。

还有奶奶自己种的青菜,老家的肉丸,又是一顿丰盛的宴会,一大家人谈笑风水,爷爷显得特别高兴,因为大家都在啊。

困局

前几天特别冷, 媳妇跟我说,咱们吃顿火锅吧。是啊,这个冬天我都还没张罗一顿火锅给家人们吃,尤其是两个臭娃娃。

听到媳妇说吃火锅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抗拒的。家人呢?如今都到哪里去了?

爷爷和我老爹都走了:

我小姑与小叔的家庭都破裂了,何况他们两可能就是生性淡漠的人,亲情的黑洞。即使他们中的一个人有40多个比特币,我也看不起他们;

我大姑在苦苦支撑维持着大家庭似乎还在的假象,以麻醉她自己;

奶奶在养老院养老,我时不时去看望一下;

而我自己也被生活压得抬不起头;

一家人甚至已经不可能象征性地坐在一起吃一顿饭了,多么荒唐。

到我这一辈的话,较大的妹妹前天在电话里因为居高临下评判我被我骂了一顿;而两个较小的妹妹也与我形同陌路,我甚至发现我对她们根本不关心,只有说不清楚的厌恶与鄙视。

至于我母亲,在看清这人的真面目后,我对她是极度鄙夷的;我的继父开始了一周一次的肾透析;这人虽然是好人,但极度自我,无法沟通,甚至几次把我与我的媳妇孩子置于危险之中,他自己的家庭也是一比吊草。所以我并不想理会他。

突然,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也许是因为现实因素,或是因为我过于高傲的个性,我厌恶虚伪,厌恶冷漠,厌恶愚蠢,厌恶自以为是,所以我无法圆滑地把大家庭团结起来,让两个孩子体验到大家庭的温暖,吃上一顿愉快的火锅。

这对他们是不公平的,但我似乎发现我对此根本无能为力,只剩下无能的感慨消耗着我不多的心气,或许这也是中年人的无奈。

叹气片刻之后,我眼前似乎看到了另一幅景象:两个猪儿子长大了,成家立业各自生了两三个娃娃;我们在过年前夕聚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 大人们在为除夕夜的火锅忙碌,还有包饺子做馒头做卤料;兄弟两团结一致,儿媳妇们也明事理,把家庭打理的井井有条;我的孙子孙女们在客厅打闹,时不时跑过来叫我爷爷。

新年

新的一年悄悄到来,本来不想对它有过多关注,可附近的鞭炮和体内的酒精提醒我:新年来了。

一位很久不再联系的旧友发来节日问候,属于意料之外,也属于意料之中。年轻的时候,虽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日,但总会有一两个老友发来祝福,新年除夕前夕也是如此。

进入中年后,却总是冷冷清清,当然我也习惯了,因为我也不再给曾经的老友们送去祝福与问候。就这样吧,爱咋咋地,没缘分就拉倒吧。

人到中年,可能大家都回归了家庭。我也意识到,人生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虽然也再不断得到,但仍旧不能弥补遗憾。

有些人,是我主动远离的;并无矛盾,并无怨恨,并无冲突,只是认为不再适合来往了。有些人,是主动远离我的,我没办法,也习惯了。

去年过年去了趟广州。某个深夜,妻子和孩子已在酒店睡下了,我独自一人在珠江边躲进了温暖的车里听着优雅的中年人李建的美妙的歌,突然一阵悲凉从心底生出:我知道有些即使还偶尔联系的老友,我已经彻底失去了。虽有不甘,却选择接受。

我想到,

高考结束后几个夜晚,我们躺在宿舍的上下铺,享受着无限的自由,彻夜长谈憧憬着未来,你是我的偶像,我青春时理想中的光,当然不是因为你的半个光头,而是你的阳光和才华;而如今被国家没收的你在何处?

你孤傲如雪地里的梅花,你说我是你的梦,你把我当作朋友也当作梦;我欣赏你的孤傲也欣赏你的单纯。我曾梦见与你在高山上一起肉眼看土星环,而你得知这个神奇的梦后欣喜不已;而如今你在何方?是否还保留着少女的单纯与芬芳自赏的孤傲?岁月有无让你变得平庸?毕竟厦门公务员这个title对于一个闽西客家人来说可太闪亮也太沉重了。

你常跟我讲述着三门峡黄河的冬天,那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年三十,你一家人忙活得不亦乐乎,还蒸着热腾腾的大馒头。除夕,你会在门口挂上大灯笼,把门口的雪照得通红。我们总是谈论着国家地理,大山大河,并约定以后要一起去旅行。还记得某个夜里你痛苦不堪地给我电话说你失恋了吗?还记得你考上研后第一个给我电话报喜吗?而你如今在何处?

还记得你曾经是所有人心中的纯洁少女的形象吗?你和他一样,是我心中的光。我曾经以为你和他会在一起,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你像一个来自西伯利亚的农家少女,永远纯真含蓄。而我,多想在青春时给你一个朋友般的拥抱。

我们曾在寒冬的夜里去校门口吃混沌小吃,虾米漂在冒着热气的汤里,你吃的呼呼作响。那一刻我觉得你是个十分可爱的北大荒姑娘 – 我一直这么称呼你。你要的幸福是那么简单,可操蛋的生活却要故意为难你。而如今彻底消失的你,是否感受到了迟来的幸福?

你曾在某个夏日的傍晚告诉我校园广播里放的优美的音乐是许巍的歌,也曾不停地教我怎么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你是个一个北方糙汉,却有着一颗善良敏感的心。你流着泪听着我的故事,我想我没见过这样的爷们。

…..

和你们渐行渐远或彻底分开,是个遗憾。但到了中年会非常真切地意识到,人生注定是一条越走越孤独的路,越来越少人能理解自己,包括家人。

何不坦荡地真诚地一个人行走?

永安行 – 执念

父亲离去已有20年有余,从09年那个悲伤的梦后已有十多年没梦到他了,我以为我就此彻底放下了。但这两年陆续梦到两次,在老家和永安各一次,都是在豆腐坊操着老本行,一副混得很惨的模样,与他生前一样。

这几年养育两个可爱的孩子很幸福充实也艰辛,更加让我体会到生命的分量。不知为啥,心里总时不时想回永安去看看:看看父母以前住的地方,卖豆腐的地方,看看能否偶遇那些老熟人。

永安不远,开车也就两小时不到,但因生活的牵绊一直无法抽出时间去了却这个心愿。临近中元,老头子又托梦,梦的地点还是在老地方永安。

我不知道这是为何?是真有另一个世界的人托梦,还是我心中的执念在作祟?直到昨晚,我终于下定决心要与这执念做个了断。生活得翻篇。

早上起来吃完早饭后便独自一人驱车上高速,两小时就到了。两小时的距离,在这20年里感觉像是两个光年。

永安是彻底变样了,建设得很不错。沿着模糊的记忆,稀里糊涂找到茅坪镇。奇怪的是心中并无任何喜悦,只觉得这地方破旧,且很狭小。为何当年我觉得还挺大的?

老规矩,还是先去看望一下大舅公和大舅婆,毕竟快十年没见了。老人年事已高,可能没什么机会再见了。人家对我也还算不错,这点规矩还是要有的。

大舅公住在茅坪镇附近,印象中过了桥走几上十多分钟上山就是了。但我显然低估了一个城市20年会发生的变化,更何况这里是新城。

废了九九二虎之力,找到了一处熟悉的房子,房子紧靠着熟悉的山坡。可以看出这里经历了大开发,边上的山都被推平了。上去敲门无人应答。正值中午,可能老人家在休息了。于是决定先去目的地逛一下再回来拜访。

刷了一辆共享单车,沿着当年的记忆骑到了这座桥。还记得我当年暑假常和附近住的一位老乡小姐姐一起来到这座桥下玩耍。当年我读小学,她读高中。她长得很斯文,带着眼镜,很乐意带我这个小弟弟玩。

如果我没有跟父母外出卖豆腐就会去她家里找她玩 – 她家离我家大约200米。我们时常一起去河边抓鱼,玩耍,非常开心。

过了桥后,走过一片农田,就来到父母当年住的地方。从大门外瞥了一眼,当年的老屋似乎还在,非常熟悉的感觉。

房东姓范,一家人都很好:

房东的老婆在我父母卖豆腐的摊位不远处卖茶叶,我管她叫茶叶阿姨。茶叶阿姨笑起来很和蔼可亲。

房东还有个开朗活泼的儿子和美丽大方的女儿。当年他青春期的儿子在夜晚唱着《回到拉萨》骑着单车说要去火车站接人。那份自由和洒脱,实在让我羡慕。

房东的女儿叫阿美,是真的美。

我路过大门口,发现静悄悄的,也许都在午睡吧。还没来的时候想过进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可他们哪记得我是谁。或许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就这样,我突然失去了兴致,也不想进去看了,于是骑着车绕到那个屋子的另一头。那个有个小卖部,老板是个慈祥的奶奶,对我很好,我有时候还会去找她聊天。

但她的孙子是个坏蛋。我有一次推着三轮车载着豆腐板艰难地从那个坡上来,他的孙子见状就笑我是卖豆腐的。我直接怼了回去,他恶狠狠地威胁我。我没看他,心里却憋了一肚子火,心想我已经做好了干架的准备了,来吧!

我当时想不通的是,都是社会底层的老百姓,为啥我父母卖豆腐你们要耻笑,好像我低你一等?

但父母卖豆腐这个事情,在我小学到初中看来确实是一件羞于让同学知道的事情。直到我读高中,心智发育成熟了,才坦然面对这事。

当年豆腐坊已拆了,建了一个毫无美感的民房。我心说,老头子,没地方做豆腐了,以后你要是托梦,不要再让我梦到你做豆腐了,让我梦到你过的轻松点就行。

此后,我骑着共享单车沿着当年父母载着豆腐出发的路线去往市区那个市场。期间路过熟悉的农田,还有之前父母住的另一个村子。村子边上有个党校,里面很安静破旧,像极了西北小镇的房子。

先去了一趟父亲每天早上会去卖豆腐的高地:龙岭。父亲得推着沉重的三轮车上坡,然后沿着错综复杂的路叫卖豆腐:卖豆腐嘞!记得当年还有个当地的小孩会跟我父亲一路说话,很搞笑。

最后来到巴溪市场那个熟悉的摊位,哎,早已不见了。

当年这里人声鼎沸,各种卖菜的,卖蛋的,卖茶叶干货,拥挤热闹。城管一来,卖菜的阿姨们就拿着菜篮子狂跑,而我父亲则坐在摊位上翘脚看热闹,顺便跟他的城管朋友打招呼。

同是社会底层,也还是存在鄙视链。

他的城管酒肉朋友时不时会变拍卖魔术:一块钱的甲鱼,一毛钱的糍粑和青菜。年少的我在边上很疑惑,这不土匪吗?

还记得阿罗阿姨一脸苦笑地幽默:小头啊,十亿人民九亿苦,还有一亿在跳舞。

边上也有摊位的幽默慈祥的阿罗阿姨,你在哪里?

父亲当年的好兄弟,骑着摩托载客的非常搞笑的胖子黄建国叔叔,阿国,你在哪里?

卖荔枝的阿姨和她帅气的儿子,你们在哪里?

茶叶阿姨在哪里?

被我父亲说成民工的贵州婆卖菜阿姨,你在哪里?

曾经在我边上卖青菜、成天和我聊天打闹的青春期的莆田小姐姐,你在哪里?

。。。

今夜我不关心永安,只想你,莆田小姐姐;

你那清秀纯真的面容,精致的五官,乌黑直长的秀发,如今在街上已经看不到了;

你那真诚又搞笑的莆田口音,开启了我学莆田话的热情;

你那无意间露出来的半个洁白的酥胸,令我回味至今,久久不能忘怀;

我多想当年能长大5岁,在夜晚悄悄来到你的楼下,与你拥吻;

我想探索另一半我未见过的酥胸,品尝你的嘴唇;

我想在想象中告诉你我长大后想娶你,然后被你嘲笑;

也许你转过头会掉下了一滴眼泪;

如今你在何方?

你是否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

你是否享受到了爱情的温暖?

或是无助的妥协?

你的丈夫是否怜惜你?

如今的你是否还记得你少女时的模样?

没有回答,没有波澜。我坐在当年自己的摊位上,却不见了人来人往。炙热的阳光把我烤出了汗,对我说:算了吧。

那就算了吧。

沿着当年的八角楼步行街走了走,发现这里早已被时代抛弃了,大家都往新城发展了。我胡思乱想了一番,现在突然让我穿越回去,我会对我父母说什么?别做豆腐了,还能怎样?

无趣无趣,我已不想在这令人遗憾又无望的地方停留,把眼光转向现代化的共享电动车,决定回大舅公家拜访一番就出发回家。

骑车之前,我任性地喝了一瓶可乐,吃了一个冰淇淋,向当年的小男孩致敬;

你是好样的!你从穷苦出生,却还活得体面;

你从小缺少父母的爱,却不曾忘了去爱别人;

你拿着一张不好的牌,却尽力打得漂亮;

你从小憎恶黑暗,憎恶肮脏,到了中年仍然不屑于那些玩意为伍;

你看尽了人生百态,却依然热爱这个世界;

我敬你一杯。

回到大舅公家附近,我忐忑不安地上去敲门,却发现这熟悉的房子里却住着陌生人,我终究是记错了。这里的变化太大了,连山都被推翻了一半,记忆中的路线早已没了。

以前每年大年初一,父母都会睡得很迟,那时他们一年中难得睡懒觉的时候。我则会早早起来穿好新衣服,一遍又一遍催他们起来出去玩。

大年初一必然先去大舅公家拜年,拿红包,吃午饭。舅公舅婆都很慈祥。他们的儿子阿胜和我爹亦是表兄亦是好基友,只要有空就要一起喝酒吹牛,而如今他们都已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喝酒吹牛了。

我爹不知在哪年的大年初一,在大舅公家拍了一张照片,衣衫褴褛,面如土色,生活的艰辛毫不夸张地写在脸上。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他勉强地挤出笑容。我曾在相册里无意中翻到这张照片,一度差点落泪。

在附近的山头继续找,仍然一无所获。我心想他们年事已高,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了,毕竟上一次见面距今快十年了。

但一阵心烦意乱后,我决定不找了。既然此次无缘,我就不强求了。或许会有遗憾,但这就是生活。

不知为何,我已经不想在这座城市再呆一秒钟了,不想回忆起过去在这里的任何事物任何人(莆田小姐姐除外)。

我此刻只记得家里有个很爱很宠我的妻子,和两个猪一样的儿子。我要奔向他们,离他们近一点。

再见了,永安;

再见了,老爹;